澄怀观道 ----武妍希的圆形抽象绘画

武妍希和她的艺术有两点分外引人注意,一是,她的画作全部为圆形、抽象(不包括早期);二是,她学佛。前一点涉及艺术的形式风格,...



 武妍希和她的艺术有两点分外引人注意,一是,她的画作全部为圆形、抽象(不包括早期);二是,她学佛。前一点涉及艺术的形式风格,后一点涉及艺术家的内心追求。那么在圆形的抽象绘画和艺术家由学佛而下的修心功夫,这两者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呢?

  我们先来看妍希自己的表述:“我创作本身的目的,不是回归传统文化似的文化复兴,而是面临着为什么画画的问题,也是一个艺术的终极追问。就像人来世上是为什么,有什么意义?作为艺术家为什么画画?这些就不再是画什么的问题了,不再停留在‘术’的概念上,而是回到‘道’的概念当中……我的作品就是在回答这个问题,在摸索这个问题,或者说是在论证这个问题。”

  我们由此知道,妍希的艺术等于是一种精神追问,而且跨度极大,一下子就回溯到人之存在的根本起始。这样一来,红尘中的人情世故,悲愁喜乐,柴米油盐,世态百相,全成为细微末节而逸出她这个画家的视域之外。她在意的是那个终极,那个起始,那个混沌初开的“道”或者“一”。 进入这种地带,一个画家在形式上除去抽象,别无选择;在思想上,除去直接从中国的道家,释家吸收营养,也几乎别无选择。因为在整个世界文化的格局中,中国的“道”和“释”正是对生命的根本起始的追问和回答:支配整个宇宙的是什么?生存的真相是什么?结果,作为画家,妍希画的就不是眼睛看到的东西了,而是“想找到超出眼睛看到的东西,有一种神秘主义、唯心主义……那就是‘道’。”(妍希语)

 

《水》布面油画 直径88cm 2012

  除了选择抽象形式,妍希还把每张画做成圆形,选择这种形状也连接着她的“体道”。她说:“一切圆形代表圆满、圆融,它既可以往内收缩至无形,又可以往外扩张至无限,它是最具张力和包容性的形状。能让我充分体现‘一’的概念,或者是以超出地球范围的一种外太空宇宙的宏观视角来呈现。”关于这一点,我们还可以引用另一位艺术界前辈蔡继渭先生的解释:“地球在动,太阳系在动,银河系在动,我们称之为规道都是圆的,把规道压扁了,也是圆的,只不过叫橢圆而已。妍希的画从具象到抽象,从方到圆,从直线到曲线,才是天道。不是孟子的天人合一,而是科学的天人合一,思维的运动和天象的运动合一,于是方寸画幅和无穷的宇宙合一,即画家的心神与天道的合一……”

  的确,妍希圆形的抽象绘画,几乎不像是画出来的(上面看不到人为的笔触,只有颜色的自然流淌和晕染),看上去好像是自然形成的一个小宇宙:混沌,流转,弥漫,灵动。它们超出了我们日常的视觉经验,进入了精神和灵性的层次。这就是说,妍希借助这些特殊的圆形抽象绘画,在揣摩和体会那些“超出眼睛看到的东西”,它们或者是能量,或者是气场,或者是神韵,或者是大道。

  上面说的是她对外部世界的投射。对宏观世界的探问,让妍希对于人本身的思考也落实在最大最根本的问题上:人来到世上为什么?人生的悲苦喜乐从何而起?这就让她走进了佛教。在转向内在探索时,她知道越过得失善恶的区别,而直面人心。因为在2500年前,佛陀了不起的发现是:人类所有痛苦的根源来自我们的心,因此佛教的全部修行就在修心!这一来妍希等于是再度进入抽象的领域:“心是一个抽象的概念,看不见、摸不着,就像空气一样,但它无刻不在。人们的喜、怒、哀、乐,无不是那颗心给你的感受,但是人们常常忽略了心的存在。我们追求名利、满足欲望,就怕落在人后,就怕错过什么,其实我们一直在错过,错过沿途风景、错过每一个人……直到生命终结,这似乎成了一种宿命。那么,我们是否可以试着什么也不想,只是静静聆听心脏的跳动?或是拿出一张纸,在上面随心所欲想画什么就画什么,甭管它是什么,或像什么,就这么轻松自在地画下去……或许你会惊奇地发现,在这张纸上展现出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!这就是你的心在与你对话。”(妍希语)

  多有意思啊,无论妍希是关心外在宇宙的“道”,还是关注个体内在的那颗心,正好全可以把自己安顿在抽象的绘画形式里。一个艺术家能够把自己的思想眼光安顿在合意的形式上,是最愉悦的事情了。其实更进一步说,外也好,内也好,大也好,小也好,全只是我们的定义而已,在佛教的立场看,在这个天地中,无内无外,无大无小,娑婆世界全是“一合相”,在一粒灰尘中一样有三千大千世界。所以,外,就是内,大,就是小,廓然无碍。这一来,妍希的圆形抽象画,可以看成是宇宙的图像,也可也看成是内心的图像,可以是外在的习艺,也可以是内心的修炼。所以在求道,体道,悟道的立场上,妍希把她的修心和她独特的圆形抽象画结合在一起了。

  这话不是白说的,妍希自己也把自己那些很像宇宙天体图像的抽象画系列直接称为“心灵日记”,是“只与一个个体生命在日常中内心的状态有关”。的确,我们从妍希的圆形抽象画中可以明显看出一个心灵的发展轨迹。从2010年到2012年,妍希的圆形画面大多显得动荡不宁,犹如宇宙或者是内心起了风暴一般。但此后,她的画面越来越显得蕴藉含蓄,仿佛波涛汹涌的海面平静了下来。比如《圆满》(2014)这样的画面,从色彩到肌理,真是给人一种极度静瑟美好的感觉……由此,我们不难看出妍希精神修炼的过程:从一颗心的起伏不安到渐趋平和。我们一边欣赏她的画,一边也在欣赏她心灵的风景。

  由于妍希在作画时时在全心“体道”,这让她和“创作”的关系越来越放松,越来越无意,她不止一次地说,她的创作过程是顺其自然的,画面上的色彩肌理是自动形成的:“我泼洒上去,因为颜色和材质的不同,很自然的融合或分离开,然后倾斜画面就流淌成不同的形状,最后汇集到一点流淌到画外,这就像万事万物从无到有、又从有到无……是其自然变化生成,很少人为参与,无非就是通过我的手在做。”

  这让我们看到,妍希的创作真的很“自在”,因为她让画面自动形成。实在说来,抽象绘画中的自动画法前人做过,法国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宋在30年代尝试过;那位美国最有名的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波洛克,在50年代不仅尝试过,而且干脆是靠了自动画法让自己大大有名的。然而西方抽象画家的自动画法,全都不曾引导他们走入妍希现在的那个境界中去。马宋嫌自动画法过于单一而浅尝即止,显然,他只是把自动画法作为一项技能去看待而已。而波洛克则是完全被自动画法羁绊住了,它让他获得名声,也让他获得恐惧,他即使到了画不下去的时候也不敢离开它一步—因为他怕失去已经得到的名声。显然,这些西方前辈们都不曾用抽象的,自发的,随机的方式与“体道”连接在一起。它充其量只和艺术技巧,乃至个人的得失连接在一起。

  我们因此看到,妍希对待抽象创作的方式具有辽阔的东方视野:丹青绘事,艺技工巧,需用来澄怀观道,方能提升自己,顺带也就提升了艺术。一个艺术家能通过绘画让自己进入这种境界,那么,画也好,人也好,一切皆善。

  妍希的圆形抽象绘画能够越过西方前辈的局限,给予我们这样极具精神性的引导和启示,当得起是有分量有质量的艺术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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